●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1964年国庆节的全家合影,那年我9岁。我妹妹呼呐出生的第三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那是我刚上小学三年级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校园里和总院里的大字报越来越多,医院里的广播喇叭白天黑夜都在响,我们一群小孩天天窜来窜去地看大字报,一会儿这个发小儿的爸爸是反革命,一会儿那个发小儿的妈妈有历史问题,一夜间周围的叔叔阿姨几乎都变成了坏人了,让你感觉到陆军总院基本上被坏人占领了……

大字报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什么谁的爸爸有作风问题,谁的家生活腐化。记得最清楚的是关于吃的大字报,就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有一个阿姨自己一点点地存了许多的鱼肝油丸,在锅里化成了油,偷着炸油饼吃。终于,我在五官科附近发现了我爸爸的大字报,说我爸爸是走白专道路的典型,是反动技术权威江思常(国内首席耳鼻喉科专家)的大弟子,三名三高(名作家、名演员、名教授和高工资、高稿酬、高奖金的合称)的尖子……又有一天在服务社附近,发现了我妈妈的一张大字报,说我姥姥是地主婆,要滚回乡下去!不几天,我姥姥就真的回老家了。


这是我的姥姥和姥爷。姥姥家的确是地主。和姥爷家是门当户对,据我妈妈讲,姥姥出嫁时光是嫁妆,就排了一里多地。姥姥皮肤白晰,裏足,比较胖。她最喜欢我的小弟弟呼波。

不过,我家真不算最惨的,在大夫宿舍里几乎每一家的父母都上过大字报。一次总院家属委员会组织的批斗会上,一群护校女学员对我最尊重的李姨一阵暴打,逼迫她喊:“打倒反动教徒李佩珍!”李姨满头乱发,满身唾液灰土的她执拗的只肯喊:“基督教徒李佩珍。”字字句句是那么的淡定和坚强!学校也不怎么上课了,吕校长被揪斗,校园内也贴满了大字报。高年级有个很好的女老师,平时总是一副很清高的样子,但是对学生们很和蔼,她一直是单身,就住在学校里。大字报说她是美蒋特务,为什么不结婚,是每晚要发报。女老师被批斗,挂牌子游街,最后她上吊自杀了。


当年,抓革命的内容是:写大字报、贴大字报、看大字报、抄大字报……

总院里也有自杀的。一个叔叔是在更衣室里用白床单吊死的。他家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平时就不爱讲话。这事发生之后,见人就低头走连一句话都没有了……还有一个叔叔也自杀了,我们去到他家看现场,他家的孩子在一旁大哭,在医院当护士的妻子是最先造反的,逢人便大声宣告说:“他是畏罪自杀!背叛了人民背叛了党!他的死轻于鸿毛!”老院长也打得不能走了,还是被院内院外的造反派活活地捆在一辆平板车上在院内游斗,我挤进人群一看,他满脸青一块紫一块,上面都是人们吐的痰。


毛主席开始在天安门城楼上,戴上红袖章,连续接见了八次全国各地的红卫兵小将

不久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八次接见了红卫兵。我们太小了没有过这种幸福时刻,可是我们参加了接待外地红卫兵的工作。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卫兵小将是毛主席请来的客人,我们总院的家属在大礼堂的台上,铺开了一片做棉被的场地,每家都要做床新棉被给红卫兵使用(具体几床我记不清了)。就在那段时间里我一会儿跪着,一会儿趴在新棉被上,不知扎破了几次手指,可是居然学会了做棉被。


小时候看过一本书《美帝国主义侵华罪行录》就讲到了育婴堂,当时感觉这些身穿黑白大袍的嬷嬷很恐怖也很神秘。

那年初冬的北京异常地寒冷。妈妈夏天那会儿就被派去接待红卫兵。王府井的天主教堂里住满了串联的红卫兵。原来在教堂的修女们都被集中到楼上去了,这些嬷嬷年纪都很大,有些解放前就已经在教堂了。妈妈对我很少提及她的工作,有时很晚回来,有时一夜都不回家,有一天半夜妈妈回来了,她和爸爸低声交谈着,隐约地我听到妈妈说:“等我们发现时,已经满地是血了,用的是玻璃片……等我们把她送到急诊室时,已经没有希望了。”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地起来,妈妈刚要出门,我望着妈妈红肿的眼睛问:“您怎么哭了?谁死了?”妈妈勉强一笑说:“你都听到了?昨晚我值班,一位老修女早早地上床睡了。等我查铺时发现有点不对,可是已经晚了,没有抢救过来。”我又问:“那你怎么没有看到流血呢?”妈妈说:“盖着被子,血都被身下的褥子吸收了……”妈妈走到门口低声说:“不要到外面乱讲。”我嗯了一声。许多年后一个大雨天,忘记去干什么走到了王府井教堂想躲躲雨,推开大门,呆呆地站在门口,想象着:那个夜晚,妈妈拿着手电;老嬤嬷惨白的脸;血红的褥子……


呼鸣油画《新八十七神仙卷——我们的队伍向太阳》之八


当时满大街,都是红卫兵们发宣传画、传单和各个造反队的油印小报


中小学也在停课闹革命的日子里,迅速成立了各种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


看到这张照片使我想起了一段往事。我回姥姥家时在永定门火车站候车室等车,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女孩站在长凳上指挥着大家唱语录歌,她的高涨情绪感染了每个人,在女厕所里,我又碰上了她,离近了我才发现她眼角上有眼屎,短发乱蓬蓬,嘴唇干裂起皮,她在水龙头下喝着水,回头和我打着招呼:“小同志,你知道吗,我占领这块阵地,已经快十天了……”她戴好军帽一转身,我发现她裤子后面全是血,我告诉她后,她说:“没事,是月经血,一会儿就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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