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旧对我假笑着


历史照片

随着大大小小的不断余震,各个科室都陆续把病房搬到了室外。特别是两旁有大树的小路上,搭建成临时病房就很方便,可以利用两旁的大树,全部用军用帆布搭成了帐篷式长廊,病床一个连一个地,密密地排列着。我们外一科的抗震病房就设在服务社旁的小路中。我到外一科不久,由于老护士不够,我也独立领班了,我还带着两名护校学员。大地震后不知为什么雨水特别多,秋天的夜晚加上不断的雨水,特别是零点之后更是阴冷潮湿。我们反穿着雨衣,腰间用绷带一扎,走起来哗哗哗地响,拿着手电穿梭于病床间,总觉得有些像苏联红军的悲壮。在路的三岔交接处,就是我们的临时办公室,灯泡挂在树上,风一吹人影树影晃来晃去,在有树叶的办公桌上,我写着交班报告……大部分病人是地震时受伤的,不仅仅是天津市民,后来又陆陆续续转来了唐山及其周边地区在地震中受伤的军人和百姓,特别是河北省宁河县、丰城县的患者,他们多数是下肢瘫痪的病人。


1977年10月,二五四医院在地道对面,外二科地震棚病房前,护士李芳和护士孙彦军

那是一个雷电闪闪的雨夜。我上大夜班,上班后光是输液的病人就有二十几位,还有导尿和冲洗导尿管的几个病人,另外加两个特护的病人,我们三个人忙得团团转。到了夜里三点,我才得空儿坐下来翻看交班记录,突然发现了一个新病人,是加4床,女,齐雪兰,挤压综合征和破伤风入院。患者张口困难、肌肉强直性痉挛、牙关紧闭、呈假笑状,下肢后侧肌群痉挛,出现腰部上挺,明显有角弓反张现象。可能因为忙乱,上一班的口头交班连说都没有说。我拿起手电筒,沿着病床往尽头寻找着这个新病人,在最尽头我找到了她。齐雪兰,丰宁县人,她头上缠着旧绷带咧着嘴假笑,眼睛像甲亢病人那样凸着,死死地瞪着我,在床上瑟瑟发抖,我用手摸被子都湿了。原来她的加4床是在大帐篷的尽头没有遮挡,是被雨加风打湿的。我连忙脱下雨衣盖在她身上说:“一会儿我去找床干被子给你换上。”我发现她的表情不变,瞪着凸眼对我仍是假笑,这时我发现,手电马上快没电了,我匆忙地离开了她。


二五四医院自己研发的中药生肌膏效果非常好,露出白骨的褥疮贴抹一段时间都能生肌愈合。前几年外二科的部分战友去南方看望当年唐山地震的瘫痪伤员时,那些老病人还在说起生肌膏的奇效。照片上是中药房的仲润萍司药在配药。

我安排学员小于去找干被子和电池,一会儿她就回来了,说干被子和电池都没有领到。我只好点根蜡烛拿上血压计,带上小于一起又去了加4床。我把蜡烛举到她面前发现她脸上一层白毛汗,我把蜡烛交给了小于,赶紧为她量血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高压已经没有了,水银汞柱只在20毫米处稍做停留,我失声对小于说:“快!快去喊值班医生!快!”小于拿着蜡烛跑了……黑暗中,天际鱼肚白的光微薄地罩在齐雪兰的脸上。她的表情仍然不变地恐怖,我喊了她一声,她一声不响地假笑着。我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她鼻孔下一试,已经没有了呼吸。

值班医生赶到了用手电筒照她的眼睛说:“瞳孔都放大了,没有希望了。”我轻轻地用手放在她的上眼皮上帮她把那双凸起的大眼闭上了,她闭着双眼,她脸上的白毛汗湿了我的手心。我试着却无法帮她闭上她那假笑的嘴,帐篷外又开始了迷迷蒙蒙的冷雨,她像尊神圣的雕像,假笑的脸也布满了水雾……


呼鸣油画《我们唱起东方红》



<<-----返回目录

呼鸣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