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钥匙只能打开一把锁


1972年,我们发的帽子的沿儿开始变成硬的了。洗的时候再也不怕变形了。

自从图书馆发现了十九世纪文艺复兴的绘画三杰(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菲尔) 之一的米开朗基罗日文版的《人体素描基础》后,我就有一种感觉,二五四医院一定还有许多没有被人发现的宝贝,它们都隐藏在什么地方呢?


七十年代宣传画

那是个星期天,我怀着极深的好奇心,拿着那一大串钥匙,带上灌满机油的小油壶开始行动了,寻找可能被我打开的,那些生了锈的锁。先是在小灰楼的底层打开了一把锁,站在门口一看,发现这是一间窄小佣人屋,窗台上一层老鼠屎,尘土把屋子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罩了一遍。门后有个上锁的木柜,我也找到了钥匙,把锈锁的钥匙孔里灌满了机油,打开一看,居然是满满的黑胶唱片,有的还是新的呢,不过好几张都已经生了霉点。我大概一翻,有许多唱片上印的是外文。在中学时只学过一句英文就是:毛主席万岁! Long Live Chairman Mao! 我确定那上面没有我认识的外文。但是,出于好奇我还是拿了几张,心想回广播室去放放,听听是什么。

在小屋的尽头堆着几只牛皮纸的箱子,我打开一看,全是整盒整盒的油画颜料,基本上就是三种颜色:红、白、黄 。后来这些油画颜料让我在六年中,光是修复医院室内外的毛主席语录和宣传橱窗,还有每年医院的光荣榜,就用了两箱子。再就是躺在地上的一大卷红旗,上面印着各种战斗队的字,忘了都是什么战斗队了,估计都是文革早期用过的。


呼鸣油画《宣传兵》

我继续朝着那座有着罗马风格的大门楼子走去,这是两层拱形高大门楼,顶部还有小天使的浮雕呢。我打开了一层的小门顺着旋转铁梯上到二层。我眼前一亮,发现了地上堆满了文革前的电影招贴画儿,我蹲下来随便一翻,就看到了:《阿诗玛》、《蚕花姑娘》、《我们村里的年青人》、《李双双》、《早春二月》、《哥俩好》、《护士日记》、《铁道卫士》⋯⋯从那天起,我用了几个星期天的时间,悄悄地爬上这个罗马式的门楼上,用剪刀把那些中国五六十年代的影星们的照片剪下来,夹在一个牛皮纸的夹子里,回到广播室,用晚上的时间,整整贴了三大本的《红旗》杂志的影星肖像。后来,我常常得意地拿出来显摆,和好友欣赏⋯⋯再后来就又不翼而飞了。


老电影招贴画

靠近小山的荷花塘中有一座中式建筑。平稳祥和,不规则的占地使得这里颇有些北海画舫斋的错觉。我每次见到它都有些想家,想北京⋯⋯。夏天满湖的荷花,秋天的残荷又很入画。这个在湖中的建筑,严格说是叫水榭。梯形平顶,无挑檐,平实平安的外型。却听说在1953年前后,一个来医院实习的学员,吊死在里面的门框上。原因至今不明。也听处里的人说那里面全是政治处的东西。

我看着手中的这一大串钥匙,真想进去看看。我围着小湖走了一圈,看见一条路可以通向那个水榭的小门,只是用铁丝网封的严严实实。回头倒是看见拱桥下面拴着一条小船,里面都长了绿苔,我蹲下身,看来看去也没有找到划船的桨,就这样我只好放弃了……


(右起)杨和平,吴秀清和魏润英她们趁着冬天湖面上结冰后,踏冰翻墙,在水榭上才照了这张珍贵的合影……我真傻,我只知道夏天的湖水,就不知道冬天的湖水也能结冰啊。

后来,政治处的高昌树主任告诉我这个水榭很有历史。在1924年11月,孙中山先生偕夫人宋庆玲从日本神户到达天津,与曹锟共商国事。当时会见的地点就是在这里进行的。七十年代的一天,当时电影组的张百鸣他们就曾发现过——水榭室内的墙壁上,在一块石板上纪录着这段历史,而石板镶嵌在墙壁上⋯⋯


这是《天津历史名园》一书。记载了1929年11月孙中山与曹锟在水榭会见的历史。

在二五四的看似枯燥的生活里,流传着几段著名的、带着恐怖色彩的故事:

(1)发报机的声音
那是在医院公子楼后的一片假山石中,传说解放初期美蒋特务妄想反攻大陆时,有人在深夜听到发报机的声音,结果就是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有无数次我路过那里都会停下来细细地听一会儿,企图听到电报声。不过,的确沒有听到过。

(2)蓝墨水事件
据说那是发生在夏天的结核科病房。每当夜深人静时,熄灯后的病房一个黑影就会钻进一个漂亮女患者的蚊账里……那个女病人实在不堪忍受了,向护士报告了此事。当天晚上,机智的夜班护士拿着一支吸满蓝墨水的钢笔,藏在病房的门后……不一会儿,只见一个黑影蹲着移动到了病室,又蹲着碎步走到了女患者的床前,当黑影发现床是空的,便迅速离开了,可他并不知道,他后背已被躲在门后的护士挤上了蓝墨水。第二天便真相大白了……谁也沒有想到是他。

最倒霉的是,传说无论真假,这个蹲在地上碎步移动的黑影,常常出现在我以后的恶梦中⋯⋯1979年,我考上天津美院不久,那给过我温暖和精神食粮的二层小灰楼,听说变成了医院自产自销的冰棍房了。水榭也被政治处正式启用。粉刷一新后,又变成了政治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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