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女王一一张鲁平


呼鸣油画《葵花雨》

英国女王,是我给张鲁平起的外号。她在我们班年龄最大,20多岁了,究竟多几岁谁也不知道。她长得高高大大的,挺拔的鼻梁和宽阔的胸膛。深深的大眼睛,本来就黑的皮肤,眼圈更黑。据说她是烈士子女,上过高中,那时的她在我眼中是最有学问的。其实那个年代我们谁也没有見过英国女王,更不知道女王长什么样儿,可能就是因为她有点像外国人,还有她那独特的傲慢气质吧?比如,她在看人的时候总是高高抬起下巴,先把大眼晴眯起一条缝之后,再仔细审視着你,像是能一眼看透你似的。我觉得她就是英国女王。我从小就爱和比我年龄大的人交朋友。很快,我们就成了班里最要好的朋友了。我最爱听她在班务会上的长篇大论,那才算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呢,真像一个真正的首长。

我们睡的是大通铺。右边是臊花儿,左边就是女王。我和女王有个约定,就是每晚熄灯后她都给我讲个故事,她真的特別会讲,我记得她给我讲过《基督山恩仇记》、《红与黑》、《梅花党》、《一只绣花鞋》、《绿色尸体》什么的。那些日子啊,我就盼着天早点儿黑,能快点儿听到女王的故事。


呼鸣油画《葵花雨》局部

女王不仅博学,还特别讲义气。记得新兵连训练快结束时大家听说就要发领章和帽徽了,每个人都特别高兴,可就是在这个关键时候我出了一件大事儿。

那是周末的晚上,全连要组织集体去天仓大礼堂观看革命样板戏——京剧《红灯记》的电影。说心里话我真是不想去,觉得没意思,背都背下来了,可这是上级的规定必须去,接受革命传统教育。我和女王坐下后,看着看着电影,就自己找出意思来了——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改编起红灯记的后半部分⋯⋯

我和女王边说边笑,终于把红灯记的情节改成了这样:王连举不是叛徙,是我们党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党员,在李玉和被押赴刑场的最后时刻,王连举先打死了押李玉和的日本兵,再打伤了自己,随后让李玉和换上他的衣服,巧妙地逃离了刑场,奔赴后山找到了游击队组织。而王连举打伤了自己成了残疾后,得以继续潜伏了下来,最终和后山游击队里应外合,一举歼灭了日寇。这个剧情真是让我们得意的不能自持,兴奋极了⋯⋯新鲜的画面在我的眼前不断闪现着。


呼鸣油画《五彩云霄》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就有人向连里汇报了我篡改革命样板戏的事儿。连指导员找我进行了严肃的谈话。说我竟然敢把王连举一个叛徒改编成地下党员!指导员给我上纲上线不说,又让我每天关禁闭三小时,反省写检查。就在这时,女王找到指导员说:呼鸣改编红灯记的事儿她也有责任,她也应该和我一起关禁闭写检查。我知道后很感动。更让我感动的是,第二天是发领章帽徽的日子,连里为了教育警告我没有发给我红领章和帽徽。而女王拿到她那份儿后也没佩戴,直到两天后我被通知到连里领到了我那份儿时,我们俩才一起,“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


呼鸣油画《透明军装1》

三个月新兵连的生活就要结束了。大家都积极地写决心书,表示到党最需要的地方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有个别几个特别要求进步的同志还写了血书要求上珍宝岛参战。大部分新兵也都要求去军办造紙厂,养猪厂,炼油厂什么的。我的决心书写的是要求去医院,做个又红又专的白衣战士。我问女王说:你的决心书写了嗎?你最想分到哪里呢?她说:我没有写决心书,听天由命吧。“听天由命"这四个字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是那么地从容不迫⋯⋯

宣布分配名单的那天,我们新兵二排全体都很紧张。我如愿地被分配到天津254医院,而女王被分配到北京的另外一个医院。那几个班里最积极的同志终于被分配到最艰苦的地方了,其中包括向连里打“红灯记”小报告的那位。她们个个都哭了。我心话儿说,不是你们自己要求去的嗎?哭什么劲儿啊……

到了最后分别的日子,战友们都相互在彼此的日记本里留下革命的豪言壮语。传抄最多的是这样一段: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盖个大楼不骄傲,盖个厕所无怨言。


呼鸣油画《革命战士是块砖》

女王没有参加什么留言活动,她临走时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呼班副,别忘了你的理想,一定要把画画坚持下去。她一一英国女王一一张鲁平,是我至今失联的战友之一。女王是我15岁时,精神启蒙的老师和榜样。我真想告诉她:女王,我把画画这事儿坚持下来了⋯⋯。

我们曾是一群新兵,我们15岁,17岁,18岁⋯我们即将奔赴各自的新岗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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